好兆头AU
分级:R
梗概:
作为一个天使,米斯达坚信上帝在创造自己的时候失手多倒了满满一汤匙的乐观,但最近许多事情都叫他心烦得要命。在一番思考和半瓶波旁威士忌后,米斯达得出结论,只要解决好以下三件事情就可以保持自己简单快乐的生活:
① 让乔鲁诺喜欢自己(是那种喜欢);
② 让乔鲁诺的父亲喜欢自己(不是那种喜欢);
③ 让自己的同事们接受乔鲁诺,以及破坏天启,阻止天堂大军和地狱大军在人间把彼此的脑浆打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数数看吧,三件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角色分配:
- 天使阵营:盖多.米斯达;布鲁诺.布加拉提;梅洛尼;
- 恶魔阵营:乔鲁诺.乔巴拿;迪奥.布兰度;福葛;
- 普通人类:乔纳森.乔斯特
- 先知:维内佳.托比欧;
Wibbling Rivalry
01
今天是星期四。
这没什么特别的,每七天就有一个星期四。但米斯达很不高兴。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总是在星期四不高兴。尽管如此,他也从未有过向上帝抱怨的想法,因为首先,上帝做事总是不可言说的,即便是那几位光辉的、令人敬畏的大天使们也难得几次领会上帝箴言;其次,这日子不是上帝定下的,伟大的天父的确搞出了那些光、小星星和一颗惹了不少事的苹果什么的,但这个日子确实不被包括在内。更重要的是,米斯达也没那个权限。在层级众多的天堂大军里,他只是一对小小的翅膀,有点能力和知名度,但终归无关紧要的那种。
说到底,星期四是人类的概念,为了纪念索尔,有把锤子的那个。米斯达不久前还在电影里见到过。当时他乐得差点被人从电影院里撵出去,因为他全程都在高叫“得了吧,那傻大个的胡子才没这么好看,我从来都搞不懂那些北方佬的审美”,或者“什么时候才能有他穿女装的镜头……什么?你没看过他穿女装?就是骗索列姆那次。唔,你的损失”,并在每一次雷神召唤锤子飞回手里时都笑得像个疯子。事后他对乔鲁诺解释说,因为那让他想起看过的另一部电影里,有一个像吸铁石一样的老头,而那家伙,用他的话说,“看上去比那个独眼龙更像那傻大个的爹”。
乔鲁诺对一切不置可否。不像米斯达从最初的几日一直存在至今,他年纪尚轻,待他诞生时,北欧诸神已从中庭销声匿迹,最后只剩下一些愈传愈误的歌谣和模糊、奇幻的故事。因此乔鲁诺对米斯达所说的一切保持缄默,甚至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好奇。他的注意力一半时间放在米斯达的喋喋不休上,另一半则用来舔自己被黄油爆米花弄得黏答答的手指,尽管从未对外承认过,但他对甜食有种莫名的痴迷,简直爱死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甜腻腻的小玩意,他甚至在心里偷偷认为糖这东西是他们的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也许除了电台司令和维多利亚地铁站。一样的令人上瘾、摸不着头脑、容易滋生犯罪。
当米斯达不知第几次发出一阵大笑时,金发男人又挑挑拣拣出一粒沾满了糖和黄油的爆米花扔进嘴里,因为味蕾上的愉悦而眯起眼睛。可惜他的好心情很快被打断了,一个烫着过时的小卷的中年女人用力拍打着他们俩的座椅靠背。“嘿!你们能安静点吗?”她朝二人嘘了一声。
乔鲁诺被她拍得往前一趔趄。米斯达见状,回头朝那女人比划了一个中指,因为一他能;二,他是个无名小卒,天父(大概率)无暇顾及他。
“你自己怎么不安静点,你这——这——呃,我是说,这位女士。”好吧,他不能对人类爆粗口。竖中指是一码事(也许由于某些邪恶力量的干预,米斯达的右手中指突然失去了控制什么的),但直接把脏话甩到对方脸上是另一码,这点职业道德黑发天使还是有的。
但显然这在这位人类女性眼中就是一码事。因为她立刻愤怒地嚷起来:“这太没教养了!你竟敢对我做这种下流的动作!”周围观众们纷纷扭头,待听清那女人的话后,多数人的表情从单纯地被打扰的不满转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打量。
“竖中指!她是说我对她竖了中指,”米斯达气急败坏地解释道,为了更加直观地说明,他还竖起中指朝四周比划了一圈,被比划到的人纷纷向后一仰。那女人依依不饶,即使米斯达道了歉,对方也依旧有种要拽着米斯达头发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米斯达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耐心也在逐渐流失,凝神在那女人的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总算明白过来。
“你被甩了也不关我事啊!”黑发天使顿感委屈,不由得叫道。平心而论,他只是想单纯地指出这一事实,但电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沉默下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要么怎么说天父做事都深不可测呢。深他妈——咳,深不可测,他是说。总之,米斯达的控诉完美地回响在偌大的电影院里,配合下一秒适时响起的略带点悲苦与凄凉的电影配乐,感人至深。
女人以一种要把米斯达的羽毛震掉的分贝尖叫起来:“你——你这个——”米斯达真担心她因血压过高而晕倒。
就在黑发天使摆出飞机迫降的安全姿势以躲避对方挥舞的手臂时,乔鲁诺突然开口打断了那女人。
“消消气,吃点爆米花吧,”他把盒子递到那女人面前,嗓音轻柔得像只小鸟。不可思议的是,在愣怔几秒后,对方竟一声不吭地接过爆米花盒子,坐回位子上埋头吃了起来。并且,一直到整部电影放映结束,再没有人对米斯达的喋喋不休抱怨一个字,所有人都跟熄火了似的,电影院里只能听到主人公念台词和米斯达的即时影评。
“你做了啥?”散场后,米斯达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乔鲁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尽管他不确定“猫腻”是不是个词儿(天使和人类完全是两套语言系统),但是自从认识乔鲁诺后,他使用它的频率直线上升。
“什么做了啥?”乔鲁诺困惑地问。这会儿他还在琢磨剧情。刚刚的电影他并没有完全看懂,作为“想要什么打个响指就行”的人员之一,金发青年并不大能理解为什么一堆人类(还有几个北方旧神)要花上那么长的时间争来争去,但米斯达似乎觉得那很有意思,于是乔鲁诺决定自己也喜欢它。
“别装傻,”米斯达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在生气,“那帮人上一秒还想吃了我,下一秒就纷纷像台老爷车似的熄火了。别说这不是你搞的鬼。”
“哦,”乔鲁诺眨眨眼,“那事啊。”只是用爆米花把他们的嘴巴粘起来了而已,金发青年耸耸肩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米斯达在夸奖他和冲他说教之间好好挣扎了一番。“.…..我想我应该阻止你的,”他斜睨了乔鲁诺一眼,咕哝道。
“你会吗?”乔鲁诺歪着头问。他那双绿得惊人的眼睛睁得老大,透过浓密的金色睫毛从下往上直直望进米斯达的双眼,看上去天真至极,那般惹人怜爱,但只有经验丰富如米斯达才知道那不过是这小骗子的惯用伎俩,只是为了在自己闯祸时搅乱米斯达的判断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理智明白是一码事,而对着那样一副表情狠下心来又是另外一码,就好比你总不忍心踢一只摇晃着尾巴在你裤脚上磨蹭着毛绒绒的小脑瓜的狗狗,哪怕它刚刚咬坏了你最喜欢的拖鞋。
“你这个恶魔,”最后,黑发天使发出了一声叹息:“你一定又在我身上施什么邪恶的法术了。”
“那正是我的工作不是么?”年轻的金发恶魔扬起嘴角,语气轻快且愉悦。
平心而论,极少有人能从乔鲁诺.乔巴拿的外表判断出他是个恶魔。且不说大部分人类对天使和恶魔生活在他们中间这件事一无所知,就算少数能窥探到真相的人——修女,半吊子的猎巫人,还有跟濒危动物一样稀少、因此需要列入国家一级保护名单但却往往因为言行不同寻常而进入FBI特殊观察名单中【欺诈与精神失常风险】栏目的预言家们——往往也会搞混乔鲁诺的身份,将他误认成上帝派来的使者。这不能怪他们。任谁见了那金子般耀眼的头发,和泛着祖母绿色泽的、像小鹿一样总是湿漉漉的眼睛,内心里都会响起高洁的圣歌。
但乔鲁诺确实是个恶魔。尽管年轻,仍不容小觑,一半原因在于他有个来头不小的老爸。迪奥.布兰度是个在撒旦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敌基督对他颇为看重,甚至亲切地称呼他为DIO,或世界之敌、名为恶龙的猛兽,更不要提他对西罗马动的那些手脚至今还被当作优秀案例,纳入恶魔必修课教材《恶魔与人类史——这件事也是我们做的:100个经典案例》里。不少年轻的恶魔都把DIO当作偶像崇拜,会私下收藏他的相片或海报,地狱当局甚至还发行过一套印有DIO高举着一块石头面具的邮票。虽然没人知道恶魔到底需要邮票做什么,毕竟他们从不写信,地狱里也没有邮筒和总是按两次门铃的邮差(这些玩意都是天堂那方的),但这套邮票依旧在发行的头几日被抢购一空,许多恶魔甚至会在休息日去公园的露天集市上交换收藏品。所以,如果你在某个周日早晨路过公园的喷水池广场,见到几个人正抱着集满球星卡片的收集册,那便要观察仔细了:或许在某个意甲或是英超球星的卡片旁边,有一个金发红瞳的白人男子,没有标注俱乐部或职业生涯,但是卡片边缘有一圈地狱火和犬牙的花纹,那便是DIO。不过恶魔们从来都不会把他放在法甲球星旁边,因为那帮法国佬大多都是天堂那边的,完全不像英超被邪恶势力渗透得那么深。
由于DIO的影响力,乔鲁诺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众多低阶恶魔巴结的对象,许多古老且恶名昭彰的高位恶魔也对金发青年照顾有加,他们或是希望DIO在撒旦面前美言几句,好掩饰掉自己没能完成这个月的业绩指标,亦或真心看好这个小伙子,认为他能继承DIO那份纯粹的邪恶、强大的执行力与丰富的创意,为地狱事业添砖加瓦。事实证明,乔鲁诺头脑十分灵活,聪慧过人,好沉思,再加上出众的样貌与坚强的意志,是年轻一代恶魔中的佼佼者;但他的缺点同样明显:经验匮乏。一方面是一些历史原因使得DIO长年忽视了对他进行“成为恶魔101”的启蒙,另一方面,他在下界被保护得过好,因而着实对人类社会缺乏了解,只通过些书本和其他人带回来的故事得以窥见,但从未真正实践过任何邪恶的方法论。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米斯达第一次见到乔鲁诺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浇对方一头圣水,因为这个金发恶魔看起来着实傻得可怜。
那会儿世界刚磕磕绊绊地走到十六世纪初,乔鲁诺在人间的第一份工作初有成效:他制造了几场小误会加深了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王后的隔阂,又成功地让安妮.博林引起了国王的注意。在引开王后,为那对隐秘的情人创造私会时机后,乔鲁诺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王后寝宫里。是时米斯达悄声坐在窗沿上,好笑地看着年轻的金发恶魔几次被门口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门框是山毛榉做的,但其中关窍远不止如此,只有米斯达知道那些木料在建造时浸泡过圣水,再加上阿拉贡的凯瑟琳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的日夜祷告本就使房间被圣洁庇佑,先前乔鲁诺因受到侍女的邀请而得以进入,但此时却走不出半步,被困在了这个天然的恶魔陷阱里。
再一次跌坐在地上后,乔鲁诺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慢慢爬起身,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咬住下唇,又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把门框和地面摸了个遍,却仍一无所获。灰尘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留下了数道脏兮兮的印记,金发恶魔犹豫地看了它们一阵,试探着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立刻打了个喷嚏,米斯达看见他投在地板上的翅膀影子抖了下,那些看不见的羽毛发出扑簌簌的声音。折腾了半天后,年轻的恶魔皱了皱鼻子,像条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盯着敞开的房门发呆,神情困惑得要命。
米斯达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他竟然觉得这个恶魔有些可爱。
……果然不能掉以轻心。天使立刻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压下去,并在心里反复默念圣经。恶魔都喜好迷惑人心,作为上帝最忠诚、最身经百战的战士,米斯达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更不消说当前形势一片大好,他甚至没花一丝力气,恶魔就已被困住,现在只需要转身走开,或许再给房间加层防护,花不了三天,这家伙就会力量衰竭,到时候他再把他烧成灰,就大功告成了。无论什么见鬼的迷惑都会滚他妈的蛋了(愿仁慈的天父宽恕他的用语)。但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那小恶魔的影子上,眼看着那对翅膀微微萎靡下去,羽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然后在理智能够阻止自己之前,米斯达跳下了窗台。
“就算你再盯上它一个钟头,那玩意也不会燃烧起来放你出去的,”米斯达晃悠着走向恶魔,突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等等——你不会真的在打算烧了它吧?”
那金发恶魔显然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来,摆出戒备的姿势,目光紧紧跟随着米斯达的一举一动,但并没有后退。还行,挺有种的,米斯达想。见对方没吭声,黑发天使继续自说自话道:“要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毕竟你也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吧?说不定大家一忙着救火,就会撞破你那对小情侣的秘密呢。哦对了,顺带一提,我是盖多.米斯达,很高兴认识你。”他开玩笑般地朝恶魔伸出手,迫不及待想看对方的反应。
年轻的恶魔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着米斯达伸出的手,仿佛那会咬人一样。他的手指动了动,但立刻停住了。“我叫乔鲁诺,”他生硬地说,同时悄悄地把手往背后藏,以为米斯达没发现他的小动作。米斯达心里嗤笑一声,正要把手放下,却突然发觉乔鲁诺背过去的手正小幅度地在衣角上来回擦拭,猛地想起小恶魔几分钟前在门框上摸到了满手的灰。哦,他想。哦。\
于是,在理智再一次能够阻止他之前,米斯达上前一步,一把拉过乔鲁诺藏在背后的手,握在手心里摇了摇。他向上帝发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好啦,”他冲对方笑嘻嘻地说,“这下我们算打过招呼了。”
乔鲁诺有些惊慌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咬住嘴唇没有说话。米斯达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看错了,但那金发恶魔的耳朵尖有些微微发红。有意思。他正打算就此作些文章——要知道,看见一个会害羞的恶魔就跟看见米迦勒和路西法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喝下午茶一样,极其罕见、看见一次就可以吹嘘一辈子、并且让你想要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好证明不是在做梦——然而下一秒,对方便瞪大了眼睛。
“你是个——你是个天使!”年轻的恶魔惊叫道。
米斯达滑稽地一鞠躬。“正是在下。”他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表情,懒洋洋接着道:“而你是个恶魔,还是个超级新手,大概我动动手指头就能弹飞你,如果我说错的话欢迎随时指出。”一边说着,他还故意围着乔鲁诺转了个圈,试图让对方更加紧张,最后他在恶魔面前停了下来,凑近研究那对好看的绿眼睛,“所以,让我想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哇哦,”出乎米斯达的意料,乔鲁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非但没有被吓住,神情竟愈发好奇起来,不住地打量米斯达,仿佛他是什么见鬼的可爱彩虹色的独角兽。“天使,哇哦,”乔鲁诺的语气中透出几丝敬畏,“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只天使。这真好。”
米斯达被这反应搞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这到底哪儿好了。“这真好”听上去并不是一个当你面对一个极有可能把你串在十字架上烧成灰的人时应该发表的感叹。“我不清楚地狱里有没有恶魔入门培训一类的玩意,但我相信肯定有人跟你科普过天使对恶魔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对乔鲁诺闪烁着惊奇与欣喜(说真的——欣喜?)的眼神皱起眉头,提示道:“死对头?碰到了会痛?被烧成灰或者被融化到什么也不剩?”
“抱歉,我有些激动,我只是,唔,只是第一次见到天使,”乔鲁诺立刻像被烫了似的移开视线,小声道,“而且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好吧,不是米斯达的错觉,是这家伙真的在脸红。老天。米斯达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快看那微微泛起红润的光洁的脸蛋,像伊甸园里最漂亮、饱满多汁的苹果一样诱——
“——神是信实的,必不容你们受试诱过于所能受的,祂也必随着试诱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
“呃,抱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乔鲁诺问。
“没什么……没什么。”哦天。刚刚差一点米斯达就……老天啊这可不行。他是上帝的天使,怎么能因为一个恶魔稍稍做出了些可爱的举动就——不!天啊。不可爱。乔鲁诺一点也不可爱。米斯达深深地唾弃自己,但很快又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不一样?你以为天使都是什么样的?”
“就……宽松的白布长袍?脸上总是挂着奇怪的微笑?我不知道,或许胳膊肘里还夹本圣经什么的。”
“老天,你还真的没见过。现在只有一些老掉牙的古董和专门负责搞推销的天使才那么做,大部分人在几百年前就抛弃那套行头了。”米斯达拍了拍衣角,他穿得像个英国贵族,可以随时混入上流舞会而不露馅的那种。
“看来我的好多书都过时了,”乔鲁诺低头,鞋尖在地上蹭了蹭。“我才干这行没多久,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比如怎么从这儿出去?”米斯达挑起眉毛。
“是的。”乔鲁诺坦率地坦承了,并往一旁让了让,似乎在等米斯达去对付这道困住了他的大门。
“而你指望我能告诉你办法?”米斯达略微瞪大眼睛,一字一顿确认道。“你觉得一个天使会帮助恶魔逃脱?”
金发恶魔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他直直望着米斯达的眼睛,显得那样天真且无所畏惧。“你会吗?”他轻声问。
米斯达有些不敢置信,不仅因为这恶魔丝毫不怕他,而且因为对方是认真地在考虑这个荒唐可笑的念头。战争法则第一条:永远不要向你的敌人求助,因为你没法说服自己相信对方。可眼前这家伙却毫无顾忌地问他帮忙,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显然不是蠢到家就是疯得厉害。米斯达盯着那双绿眼睛,企图在其中搜寻一丝狡诈或邪恶,但一无所获,那里只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期待。这让他感到困惑。乔鲁诺身上有太多东西不应该属于地下世界。说实话,这把米斯达吓坏了。但随即他记起,在很久以前,久到没有多少活着的东西还存有那份记忆,那个世界里的许多人原本也曾是天使,是他的兄弟姐妹。就连那位最恶名昭彰的、亦是最先朝天上大军挥剑的堕天使,也曾经是天堂里最为圣洁、高贵的一位,连闪耀的星辰也难以企及他的光辉。
回忆让米斯达久未作声。而乔鲁诺则安静地等待着,绿眼睛凝视着他,似乎在等他作决定。
于是天使清了清嗓子。“我不能告诉你。凯特*是我们的信徒,我不能破坏她的庇护所来放你出去。”他眼看着那小恶魔的眼睛一点一点黯了下去,没来由地,这让他的心收紧了。顿了顿,他接着道:“但或许我可以这样做。”
他走到门外,朝乔鲁诺伸出手。乔鲁诺猛地望向他,当意识到天使打算做什么的一瞬间,金发恶魔微微瞪大眼睛。紧接着,米斯达便看见那张漂亮、诱人的脸蛋上露出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连精致的寝宫也被衬得黯然失色。米斯达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屏住呼吸的,就像他没注意到自己亦跟着乔鲁诺咧嘴笑起来。
“那么,让我邀请你出来。”天使说。
米斯达至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过乔鲁诺。或许理由就和那天他对金发恶魔解释的一样。“这可不是故意放你走了,”当时,他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煞有介事道:“只是我没兴趣欺负新人,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不好。另外,一下子抓住你太无聊了。见过猫抓耗子没?得时不时地放开爪子,让那可怜的小东西以为自己能够逃脱,但其实一切仍在掌控之中。没错,就是那样。”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听懂了,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套逻辑明显不连贯的鬼话,但乔鲁诺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忽地眼神一亮。
“不,”米斯达立刻警觉起来,“你别想搞什么猫腻(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个词儿),要知道我可是会一直盯着你的。你最好从哪来滚回哪去。”
然而乔鲁诺看起来更高兴了。“那么下次见了,”他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哦,顺带一提,你知道猫咪其实是我们那方的吗?”紧接着,在米斯达能够朝他大喊大叫前,恶魔啪地一声消失了。
没过多久,米斯达便后悔了。因为就在和乔鲁诺对话过后没几天,他听见后者在教唆王后的侍女。你要回家去,他听见恶魔对那女人柔声说,嗓音好听得像是在唱歌,别让他一次得手,不然他会觉得太无聊了。去吧,回家去,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跟着追过去的。
哎哟,学得倒快,米斯达心想。于是他加倍努力地影响红衣主教,让他拒绝亨利提出的离婚申请,但最终,王后的头衔还是落在了安妮头上。
这轮算你赢了,在加冕庆典上,他对恶魔说。是时二人站在广场旁一颗高大的橡树尖儿上眺望整个仪式,因为显然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拒绝乔鲁诺进入。乔鲁诺扬起嘴角,米斯达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同时显出得意洋洋与真诚的。但下次就不会了,咱们走着瞧,天使哼了一声道,然后拍拍翅膀消失了。
再后来国王又抛弃了安妮,转投入珍.西摩的怀抱。米斯达和乔鲁诺一起去看了前王后的行刑。
你干的?天使问。
金发恶魔摇摇头,同报以询问的目光。
也不是我,米斯达叹口气。
那么……珍.西摩?乔鲁诺开口道。
米斯达耸耸肩,又把视线投向跪在高台上的博林家的女孩。谁知道呢,天使感慨道,或许小亨利就是偏好侍女这一套。
乔鲁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用剑?他问。
算是我施给她的一个小小的奇迹吧,米斯达承认道,亨利烦她烦得要命,可再怎么说用斧子砍下一位王后的头也有点太……
行刑台上,刽子手问了安妮一句什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然后干净利落地挥剑砍下了她的头颅,那漂亮且有心机的女人的一生像颗流星,迅速地划过天空留下闪耀的痕迹,最终湮灭。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唏嘘。
乔鲁诺在往回走的路上异常沉默。米斯达不知道这对小翅膀是被血腥的场景吓到了还是怎的,按道理说恶魔们应该十分享受才对,而乔鲁诺作为一个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人带来痛苦、灾难和不幸的恶魔来说未免也有点太多愁善感了。米斯达又偷偷瞥了对方一眼,并假装同样的动作没有在过去的五分钟内反复上演。
最后,金发恶魔终于打破了沉默。这种事……经常发生么?他问。
米斯达总算能把一直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呼了出来(这只是个比喻,众所周知天使和恶魔都不需要呼吸)。我还以为你想要说什么呢,他轻松道,是啦,没错,人类就是这样,总是做一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我猜如果放着不管,他们自己会把自己搞毁灭了也说不定。
我只是在想……乔鲁诺起了个头,接着又抿紧嘴唇,凝视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不吭声了。
米斯达看着那两道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叹口气,一把揽过对方的肩膀,成功地让乔鲁诺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别想啦,你脑袋里那些小齿轮咯楞咯楞转动的声音简直吵得要命,黑发天使一边说,一边搂着乔鲁诺的肩膀轻轻摇晃了下,像是狗妈妈叼住脖子摇晃一只金毛小猎犬。之后,他拉着恶魔在集市上逛了整整一个下午,买了成堆的水果馅饼、胡桃蛋糕,还有一大罐橙子果酱,暗暗希望这些甜甜的玩意能舒展开对方紧锁的眉头。
“我只是在想,我们做的事很多都是无用罢了。”
看着克里维斯的安妮离开王宫的背影,乔鲁诺说。而这一次换成米斯达保持了沉默。
“这次你怎么没加上一点小魔法?”乔鲁诺看着刽子手举起斧子,问道。
“首先那不叫魔法,行行好,别把我说得那么幼稚,”米斯达翻了翻眼睛,“其次,就因为上次那事儿我已经被上头批评了。显然我不能做些太‘显眼’的动作,用他们的话讲。”
哦,金发恶魔点点头道,所以提醒我一下,大洪水那事儿按照你们的标准算是显眼还是含蓄来着?
“闭嘴吧,”米斯达亲切地说。
跪在行刑台上的女人——亦名为凯瑟琳——尽管面色苍白,但仍用颤抖的嗓音高声叫道:“我更愿以卡尔佩珀夫人的身份死去!”围观群众顿时乱作一团,惊叫声与嘘声四起,乔鲁诺却鼓起掌来。米斯达斜看着他,而乔鲁诺也毫不示弱地看回去,眼神里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忠于欲望,不畏权力,金发恶魔说,为她的勇敢。
米斯达沉默地看了他一阵,然后打了个响指,让那斧子变得锋利无比,以便能快速地结束她的痛苦。嘿,你不是刚说过上头不许你……乔鲁诺惊讶道。米斯达无所谓地摇摇头。
为她的诚实,天使道。
人群渐渐散去了,阴霾了许久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冲刷着高台上的血迹。米斯达注视着一丝淡淡的红色顺着边角已有些发霉的木板流下,渗进石板路的纹路里。
我有个提议,他抬头看向乔鲁诺的眼睛。
他们谁也没有出席最后一位凯瑟琳的婚礼。
米斯达仍在试图劝说乔鲁诺答应他的提议,然而后者依旧摇摆不定。“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金发恶魔犹豫道。他开始工作不算久,对什么都认真得很。
而米斯达的回答是一篮子加了杏子蜜饯的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小圆面包。“怎么会呢!”天使的声音跟浸过蜜糖似的,“没人会发现的,相信我。况且你也需要交差不是么?”
乔鲁诺看着对方充满算计的笑容,开始认真思考这家伙是否有跳槽到他们这边的潜质。
收到国王驾崩的消息时,乔鲁诺正和米斯达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喝老板娘自酿的苹果酒。他们已经达成了那个协议,或者按米斯达的叫法:“互不干涉且面对非原则性问题时可以友好互助条款”,即当他们负责同一片区域时,承诺两人不会在同一件事或同一个人身上搞事情,因为即便没上过任何人类的数学课他们也知道正负相抵等于零,无用功对于无论哪方来说都不是完成业绩的最佳解决方案;同时,他们还会相互代班,比如乔鲁诺在去为地狱收割灵魂的时候,会顺手解救一只脑袋卡在篱笆缝间的小狗,而米斯达在劝说一个小偷自首之后,可能会一不小心撞翻一堆圆滚滚的橘子,让路过的人们人仰马翻。天堂和地狱双方都被蒙在鼓里,对这个秘密的、大逆不道的小小结盟一无所知,反而对两人蒸蒸日上的业绩十分满意。
为此,米斯达洋洋自得,他甚至在圣诞节的时候就已经和乔鲁诺划分好了来年一系列大事件的归属权,誊写在一卷羊皮纸上,还是以诺文和恶魔文双语的。“亨利八世……”天使伸出手指沾了点唾沫,把纸翻来翻去地搜索着,“我怎么记得是归你负责来着?”
乔鲁诺舔了舔嘴角,这次的苹果酒有些酸,他有点想念之前喝的那种甜甜的蜂蜜酒。“国王是你的,下一次才轮到我。”
“好吧,”米斯达撇撇嘴,把羊皮纸卷好放进口袋里,起身准备去引导亨利的灵魂。“我估计最快要10分钟,等我回来后一起去高地转转?总在这里都待烦了。”
“好,”乔鲁诺回给他一个笑脸。就是会让米斯达心里一颤的、觉得整天都被点亮了的那种笑容。
两人走出电影院没多久,被一个卖花的小子缠上了。“嘿,嘿!先生们,买朵花吧!”卖花小子吆喝着:“只要2个子儿。瞧啊,先生,你在伦敦可再找不到比这开得更好的了。”
乔鲁诺微笑着拒绝,但对方装作没听见,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凑,又把玫瑰花往他的手心里塞。米斯达上前一步,揪着那小子的后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似的把他从乔鲁诺身边拎开,又一把将花扔到对方怀里。“这位先生说了他不买,别想把蔫了的花卖给我们。”离开前,他瞪了那卖花小子一眼,“听着,小子,我们在英国街头肩并肩散步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得是一对好吗?”
“基佬,”小孩朝他俩的背影骂道。
米斯达克制住自己转身回去把那一篮花都烧掉的冲动,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他可是个天使啊。“真见鬼,”他不高兴地咕哝着,又推了乔鲁诺一把,“离我远点儿。”都怪这个四处惹事的恶魔,他想,自从两人认识之后,对方就成天黏在自己身边,米斯达都快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雏鸟情结之类的。但说起来米斯达并不讨厌那个。假使他对自己更坦诚一些的话,他会说……他还挺高兴的。
被推了一把的乔鲁诺没有反应。米斯达奇怪地瞥了一眼,对方正回头望着那些花不知在想些什么。察觉到米斯达的视线,乔鲁诺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正当米斯达打算开口时,金发恶魔罕见地提前打断了他:“抱歉,我要走了。有点事。”
米斯达把先前的话咽下去,耸了耸肩。“只要别是什么邪恶的小计划就行。”
乔鲁诺笑着朝他挥了下手,消失在人群中。
米斯达漫无目的地绕着街区兜了一圈,很快便无聊起来。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已经坐在广场上喂饱了两拨鸽子,夜幕才刚刚降临。“有点事,他能有什么事,给羽毛上鞋油吗?”天使盯着那些肥嘟嘟的灰色小东西自言自语道,“那小子肯定偷偷摸摸地搞破坏去了,我得盯着他……对,我得盯住他。”
他霍地站起来,草草地拍了拍身上的面包屑,刚迈了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换了个方向走去。虽然蔫了,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奇迹就能恢复如初,天使想。他甚至能想象到当自己把一大捧可爱的、生机勃勃的鲜花扔进那家伙的怀里时对方脸上的惊讶与淡淡的红晕。那场面让米斯达嘴角更加上翘,大步朝之前的卖花处走去,然而刚过街角,他便看见一个熟悉的金发背影从卖花小子手里接过一束花后,朝另一条街走去。米斯达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看见乔鲁诺走进一家高档餐厅,在窗边一处桌子旁坐下。不一会,一个身着传统三件套西装,但相貌颇为年轻的蓝发男人来到桌旁。乔鲁诺垫着脚亲了亲那男人的脸颊,然后把那束花递给了对方。
现在那花看起来可一点没蔫。米斯达敢打赌那些娇嫩的花瓣上甚至还带着露珠。乔鲁诺已经把它变得十分可爱、生机勃勃。
去他妈的可爱。
米斯达看着窗子里两人热切地交谈,当那蓝发的人类男子伸手拍了拍金发恶魔的手背时,后者非但没有躲闪,反而略微前倾了身子,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米斯达扭头离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也许那个人类是个牧师或是什么圣人之类的,而那小混蛋只是在诱惑对方犯错,他告诉自己,你知道恶魔总是这样。
但你也看得出那个笑容是真心而非虚伪。心里有个声音说。
“闭嘴吧,吵死了!”米斯达胡乱揉了把头发,“操,真见鬼。”
他一边嘟嘟囔囔地往家走,一边心不在焉地踢着沿路的石块。一颗小石子被他不小心踢过了头,飞出老远。天使并没注意,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而正是这颗谁也没在意的、小小的石子,为之后的一系列麻烦事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完
注:
- 标题取自Oasis著名专辑(噫!),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看见有缸莉娅复婚。另,Oasis是天堂一方的。因为他们告诉大家《不要生气地回头看》。
-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他们也写了《弯的我》。
- “神是信实的,必不容你们受试诱过于所能受的…”出自哥林多前书10:13。
- 凯特,即阿拉贡的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