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ty the Beast
春天悄无声息地到了，残存的冰雪融化成灰色的泥水，商店门外，青草探出了勇敢的尖芽，争先恐后地向人行道上的裂缝外挤。而商店里，星期四的孩子开始褪去了冬季里的沉沉睡意。窗户终于被擦干净了一次，阳光透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的麝香香味终于被换成了更清新强烈的气息。
“我想说的是，”Dean一巴掌把书摊开平按在柜台上，好像不那么做那玩意就会试图逃跑似的，“那个怪物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什么意思？”Castiel一边统计着当日销量，一边问道。
“这个嘛，弗兰肯斯坦创造出了他，对吧？然后呢，当科学家发现这家伙是个丑逼后就吓尿了，还遗弃了这可怜的杂种。可是这怪物就此放弃了吗？没有。他自己站了起来，开始学习怎么成为人类。可是他只要出现就会吓得人们魂飞魄散，因此被四处驱赶。”Dean飞快地翻了几页，找到了一副插图，上面画着怪物被火吓退的场景。“他在电影里只是个愚蠢的野兽，然而在书里面，他要比弗兰肯斯坦还聪明。我同情他。”
“我相信，这正是作者的目的。”写进账簿里的数字让Castiel收获了一阵小小的满足。“毕竟，最终弗兰肯斯坦才是那个极端荒谬之人。怪物会变成那样，也只是因其遭受了创造者不公正的对待。”
“我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Dean皱着眉，低头看向书，“你认为那就是她想表达的意思吗？上帝把我们当成没人要的孩子撇在一边？而且这就是所有事情都糟糕透顶的原因？”
“或许这就是她想表达的，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事实，”Castiel把笔和账本放在一旁，来到了Dean的身侧。“自由意志并不是份简单的礼物，可也不是被遗弃的诅咒。当上帝不在时，我们才能发现真实的自己。”
“这也只是一个观点罢了，”Dean合上书本，将它推到一边。
“嘿，”Sam从前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外卖袋。“晚餐来了。”
“棒极了，”Dean在柜台底下翻出纸张摊开在玻璃上，以免弄脏。“你买了什么？”
“泰国菜，”Sam把香气四溢的盒子从袋子里面拿出来，“是在Cas你喜欢的店买的，就是校园旁边那家。”
“多谢。”Castiel打开了一盒春卷，顿时发出了高兴的轻叹。“我昨天就在想这个了。”
“没事。监控器上有什么情况吗？”
商店的监控器下面安装着两小块屏幕，Sam连一眼都不想看。其中一块屏幕显示着楼下的画面，定焦在Lilith沉睡的脸上。Gabriel的那个命令依旧十分有效。恶魔正沉睡在一个老旧的冰柜里，上面挂着重重枷锁，有几分像是邪恶版的白雪公主。另一块屏幕则着实跨越了很远的距离，输送回圣玛丽修道院教堂那一成不变的图像。之前，他们在那里耗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最后就连Sam都不得不认输了。他在那儿装上了摄像机，心存最后一丝希望。
“没变化，”Dean把米饭盛到自己盘子上。“你见过导师了吗？”
“我告诉过你了，我一会再去。”Sam嘟嘟囔囔道。“他说过，如果我参加暑期班的话，那明年还是可以毕业的。”
“好消息啊。”
“在那之后，我会接着攻读博士学位。”Sam戳着盒子里的面条，似乎那些玩意冒犯了他一样。
“什么专业？”Castiel拿着春卷蘸了蘸甜酱，然后咬了一口。可口的酸味在他的舌尖炸开。
“神学。我是说，反正就算在梦中我都能做这个，所以说不定我能研究出什么新发现呢。”
“那你打算放弃狩猎吗？”Dean的语气十分随意，仿佛答案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为什么放弃？”Sam不停地用塑料叉子卷着面条。“我可以在课余时间做这个，就和现在一样。”
“那么，再然后呢？”
“我不知道。我可能要学好几年，”Sam耸了耸肩。“然后或许会去什么地方教书，周末时间再打打猎。”
“可是——”Dean刚想开口反对，紧接着肋骨便收到了Castiel的一击肘击。“对，听起来挺好的。”
Sam怀疑地瞥了他俩一眼，接着便继续摆弄他的面条去了，就是迟迟不肯下咽。圣玛丽事件过后，他并没有悲痛欲绝，但他也不再是他自己了。男人愈发地沉默寡言，举手投足间不同于以往，时常将自己封闭在沉思之中。似乎那个夜晚一下子就让他增长了年纪，长大成人。
“最近，有个弗兰肯斯坦的舞台剧上演了，”Castiel将话题转为了更安全的方向。“扮演弗兰肯斯坦和怪物的演员每天晚上都会交换彼此的角色。”
“所以说，科学家和怪物可以说是同一个人演的？”Dean从Sam的面条里捡了一粒花生，险险避开Sam戳向他的叉子。“我觉得，这两个角色不应该就这么换来换去的。”
“对我来说倒是很有意义，”Sam将晚餐拽得离自己更近，虽然根本没有任何吃下去的意思。“最开始的时候，那怪物确实到达了道德高度。然而，一旦他违背过几次，就会想以杀戮来获得任何想要的东西；而这也使得他比弗兰肯斯坦没好到哪去。”
“是啊。可是没人给那怪物任何机会去了解这些道理。他只能靠自己去琢磨。”
“Gabriel就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们所杀死的那些东西就是这样。”Sam的肩膀越发地佝偻成一团。“或许不是指狼人、吸血鬼或是鬼魂，而是那些原本就不是人类的东西。女妖塞壬会知道这些道理吗？她也只是跟从本能罢了。”
“可他们又不是人类。”
“那又如何？Castiel也不是人类，但我们不也指望他可以学会人类的道德吗？抱歉，Cas。”
Castiel耸耸肩，吃完了自己的春卷。“事实确实如此。”
“所以你认为，我们应该停止猎杀那些吃掉无辜人类的玩意，只因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这么说，”Sam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我们应该保护无辜的人类。我们所对抗的东西，有很多都是生而邪恶，所以不必多想；然而有些却不是。我敢打赌，许多怪物妈妈肯定会把咱俩当成鬼故事讲给他们的孩子听，吓唬他们要乖乖的。”
“赶紧把你那盘内脏吃完，要不然Winchester一家就会来把你抓走？”Dean笑了。“我喜欢。”
“你当然喜欢，”Sam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突然，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动静引起了Castiel的注意。他看向监视器，满心以为这是另一场假警报——就像上个星期飞过去的苍蝇、或是上个月那只炸毛的松鼠一样。然而，他所看见的东西立刻把他搞糊涂了。他上前一步，弯下腰贴近查看。
“是什么？”Dean马上来到他身后，一只手拦在他腰间准备随时将他往回拉，搞得好像那堆监控器会吐出来什么邪恶的东西似的。
“刚刚，教堂正中长出了一棵树。”Castiel盯着它，试图搞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棵参天大树。”
“树？”Sam也挤到他旁边。“见鬼，这是怎么搞得？”
“这儿有东西在动，”Dean点了点屏幕。在那占据了大部分画面的粗壮的树干旁边，有一团小小的苍白扭动不已。
“是一只手，”Castiel断定。
“我们走，”Sam看着他俩。“我们现在就出发。”
“是啊，当然要走，”Dean伸进口袋去掏钥匙，“像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提议似的。不过先检查下武器装备，以防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要是Cas你打算把店锁上的话，那我去把吃的收拾下。”
不到五分钟他们就上路了。Sam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对所有的外界刺激反应明显，既紧张又兴奋。Castiel没系安全带，这样他便可以双臂交叉地环住Dean脖子休息，顺便将下巴靠近了Dean脸旁边。
“那树看起来挺不错的，对不？”Dean特意为了他放低了声音。“我还从没跟邪恶的大树交过手呢。”
“我从未见过一棵树能凭空出现。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这会结束的。”Dean的拇指磨蹭着方向盘，既像是爱抚，亦或恳求。“我不是说全世界，或者狩猎什么的，我指的是…这愚蠢的天启，这似乎永无止境的、操蛋的天启。”
“那然后呢？”
“你什么意思？”
“如果天启结束了，你将会做什么？这么多年来，它一直笼罩在你头顶。为了根除它，你和Sam无暇他顾。那么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你想做什么？”
“呃……去迪斯尼？”Dean嗤笑一声。“这算哪门子的问题？”
“这很实际。”Castiel将语气放得温柔无比，“等世界安全了之后，你会干嘛？”
“做我一贯该做的事情啊。狩猎，跟你在床上好好玩点花样，吃芝士汉堡和派。”Dean向后歪过脑袋，直到Castiel的鼻尖擦过了自己的面颊。“或许帮着商店收拾货架。整理一下我的笔记——就像你一直以来鼓励我去做的那样，然后把它们加进爸的日记本里；自己来给其他的猎手出本指南。”
“我想养条狗，”Castiel说。“我喜欢它们。我还想去冬天暖和的地方，像海滩之类的，还想喝昂贵的鸡尾酒，有水果在里面的那种。”
Dean逗他道：“真的吗？喝饮料就是你最大的梦想了？”
“梦想之一。”Castiel耸耸肩。“事实上，我更想雇几个兼职的帮手，这样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跟你出去旅行了。我想住时间更长一些的家，或许买个房子。我想买个大点的房子。这样一来，如果Sam还想跟我们住在一起的话，他就不用和我们挤一间卧室了。”
“一个房子，一条狗，再加上加勒比度假之旅？”Dean摇晃着脑袋，短短的胡茬磨蹭着Castiel鼻尖的皮肤。“梦想着能有道尖桩篱笆什么的……我做不到，Cas。我从来也做不到那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Dean Winchester，”Castiel的语气十分坚定。“你胸怀宽广，可以包容一切。”
“万一我要是沉溺其中了呢？”
“那我们再想办法。可我觉得你不会那样的。你永远都会是一个猎手，你依然会开着Impala，依然拥有Sam，你父亲和我。”
Dean双目放空地盯着马路，几乎心不在焉，十分危险。“你从来也没有机会跟别人在一起过。我被交给了你、被指派给了你，而你就这么选定了我。如果——”
“如果接下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是‘你想改变主意’这几个字的话，我就会把你从这车里拖出去，因为这样我就能把你揍到吐血了。”从各方面来看，Castiel说这话时的语气平静得都叫人印象深刻。
“好吧，”Dean踩了脚油门，眼神再次有了聚焦。“等你能把我撂倒那天，估计猪都能被安上翅膀了。但还是…好吧。”
Castiel低低咆哮了一声，“别逼我动手。”
“没逼你，抱歉。”Dean伸手捂住一声大笑。“你仍是个吓人的混蛋，我知道。”
“或许我没有上帝的力量在身后支撑，但我十分清楚你身上柔软的地方在哪里。”Castiel懒洋洋地威胁道，满意地发现对方的微笑逐渐变深，变得愈发深沉、火热。
“你真知道吗？”
“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俩，”Sam猛地打断道。“说真的。我、还、在、这、呢。”
“我们就是说说罢了，Sammy，别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唧唧歪歪的。”Dean打开了收音机，吉他声流淌了出来，伴随了他们一路。
一开进圣玛丽修道院的车道，他们就立刻望见了那棵大树的树冠。它定是冲破了屋顶，接着又继续向上长了二十英尺，盖过了附近所有的树木和尖塔。它的枝条向外伸展着，好似巨人的四肢。
“是棵红杉。”车子还没彻底停稳，Sam就打开了车门。“可是，这种树不应该生长在这里啊。”
“我想，咱们都赞成这棵该死的巨树应该稍稍地挪个窝，”Dean走到Sam身边，抬头望去。“考虑到昨天它还不在这儿。”
教堂的大门仍旧挂着好几道锁，一如几个月前他们离开时的那样。他们花了好几分钟才按顺序找好钥匙，而随着时间的流逝，Sam神色间的焦虑也愈发清晰可见。当所有的锁链终于被解开，他立刻端着枪冲了进去，Dean则跌跌撞撞地紧跟其后。
“当心点，”Dean朝他喊道，一边格外谨慎地往里走去。
小教堂的大部分地方都被大树那巨大的躯干所占领了。树根从地基下伸展而出，冲破了地面，仿佛那厚重的大理石地板只不过是层松散的土壤。就连那座祭台也早已消失不见，被大树彻底地抹去了痕迹。Sam绕着树干走了几步，突然大叫了一声——
“Gabriel！”
“当心！”Dean又喊了一遍。但Sam已经把枪插回枪套里，消失在了树干后面。“Sammy？”
对方大声回道：“他还活着！”
Castiel立刻奔了过去。过去他曾不容许自己抱有过多希望，然而现在，这股情感正慢慢在他心中膨胀起来。Sam正跪在那里，将Gabriel的头放在自己腿上。Castiel蹲在他们身边，拾起了大天使无力的手腕，却摸不到一丝脉搏。他想到了Gabriel的容器，有些出神。假使天使现在从容器身上离开，那么这个男人必定要超出自己寿命上千年的岁月了。
忽然，清水溅在了Sam的头上和Gabriel的脸上。
“是圣水，”Dean一边把水瓶塞回口袋，一边解释道。“这样看来，他应该不是个恶魔。”
Gabriel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圣水沾在他的睫毛上，点点水珠滑下了天使的脸颊，似是眼泪。
“Gabriel？”Sam声音嘶哑地问道。
“嘿，小子。”Gabriel嗓音沙哑，微微发颤。大天使的神情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微笑似黄油般柔软温润。“想死你这张蠢脸了。”
“是吗？”Sam冲他笑道。
“我累了，”Gabriel变得很是虚弱，将脸埋进了Sam的大腿。“带我回家吧。”
“好的，如你所愿。”Sam倾下身去，在Gabriel的前额落下一吻。“随你所想。”
这时，Dean的叫喊声响了起来。“伙计们！”Castiel甚至都没察觉到他的动向，后者现在正远远地待在教堂后面，弯腰查看着什么。“我又发现了一具尸体！看起来像是Adam。”
“哦，对。”Gabriel咕哝了一声。“那是行李。得带上他。”
“行李？”Sam轻轻摇晃了他几下。“Gabriel？”
但是大天使很快便睡了过去。Sam将他从地板上抱了起来，Dean用银制小刀划了他和Adam，以防外一；在整个过程中，他仍睡得很死。Adam也差不多一样不省人事，Dean抱着他，男孩的四肢垂了下来。
一行人离开了小教堂，Dean开口说道：“多了两个死气沉沉的家伙，车没那么大地方。”
“我们可以先凑合一下，再找间旅馆，”Sam轻轻地将Gabriel安放在后座上。“用不着在高速公路上开很久的，对吧？”
事实上，这简直就是场运输噩梦，但他们终还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上一回的旅馆没法再住了，因为那儿的停车场是露天的。偷偷摸摸地搬运一具昏迷不醒的人体或许不引人注意，然而两具就很可能露馅。又开了五公里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更加谨慎的小时房，成功地将天使和人类安置了进去。
“现在呢？”Dean盯着床上的两个沉睡者。“要研究一下吗？”
“现在什么也不做，”Sam坐在了Gabriel的身边，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仿佛自己一转开视线，对方就会融化掉似的。
“所以呢？我们要干等着他们醒过来吗？要是先醒过来的是Adam怎么办？上次我们碰见他时，他正准备捅了我们好去单挑Lilith。”Dean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你想叫我们就这么按兵不动？”
“我们并没有多少选择，”Castiel说道。Dean瞪向他，他也回瞪了过去。“而等待则看似是最慎重的结论。”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气氛紧张的数小时在Dean和Castiel玩了几把半途而废的扑克和Sam的细心看护下过去了，太阳落在了地平线下，而等待也到达了尾声。
当Dean正要跟Castiel再开一局时，Gabriel发出了声音。“嗯…”
“嘿，”Sam紧张地摸了摸他的手腕，“终于回到我们中间了吗？”
“那得看你说的‘我们’是谁？”Gabriel缓缓地睁开了眼。“没事。是你们。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在天花板比石膏还霉得厉害的地方待下去？”
“我不下手揍你，只是因为我还不确定你是否还带着致命伤，”Sam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要——”
“让你活着，不是吗？”Gabriel用胳膊肘撑起身子，不禁缩了一下，“嗷。这份疼痛倒是超出预计了。人类真应该索求退款。”
Castiel的嘴突然变干了，“你……你堕天了吗？”
“没。只是爬出地狱把我榨干了不少。嘿，”Gabriel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那个小Winchester呢？”
“在另一张床上昏着呢，”Dean走到了Adam的一侧，拾起男孩的手腕检查脉搏。“还活着，但也没好到哪去。”
“那就好。他死了麻烦可就大了。”
Sam施压道：“发生了什么？”
“哦，你知道的，就是家庭团聚呗。一大堆尴尬的闲聊，加上几次‘痛揍小弟弟’的戏码，然后是更多的闲聊。接下来是差不多十五年的伦理辩论。再后来，我搞了几个恶作剧。Lucifer还以为他把我给收拾妥当了，”Gabriel虚弱地笑了一声，“于是他试图钻进我的意识里，想从里面废掉我。但问题是，一旦你钻进我脑袋深处……你瞧，我的大脑正是恶作剧酝酿的舞台。”
“你…搞了个恶作剧？”Sam眨了眨眼。“对Lucifer？”
“真怀念你这总是一脸迷茫的表情啊，”大天使暧昧地拍了拍Sam的胳膊。“但是没错。差不多吧，恶作剧、侵略行为，随你怎么说。总之，我拽出了他的荣光。不过他毕竟曾经是个天使，哪怕只剩下一点点荣光，也能用一根羽毛把我掀到在地，对吧Cas？”
“我想没错。”Castiel皱紧眉头，“这就解释了那棵树的存在。那是Lucifer的荣光，即便被削弱了，也依旧十分巨大。”
“那棵树是Lucifer的荣光？”Sam仔细想了半天。“那它的根会扎到多深？”
“直达地牢底，很可能穿透了大部分地狱吧，”Gabriel舔了下嘴唇，“我敢打赌，他们一定得做些重建工作了。”
“那…结果呢？你用这种方式将他封印在了地牢里吗？上面塞着巨大的荣光树？就像葡萄酒木塞那样？”
“不，”Gabriel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板上。“当你夺走了天使的荣光时，同时也夺去了他们的记忆，使他们无法记起自己是谁。要是你做得草草了事或是手艺不精，那效果就不会持久，他们迟早会渐渐恢复记忆。可我有的是时间。我完成得准确无误。他再也不会记起来了。”
“那他……我操，”Dean低头看向Adam，“你把Lucifer装进了我弟弟里面？”
“反正他身体里也没剩下什么了。”Gabriel双眼凝视着Sam，眼神里流露出了清晰的恳求，希望得到理解。“原本，他得在医疗机构里度过下半生，会伤害到任何接近自己的人。我手上有一具空壳容器，还有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天使，看起来很合适。”
“你让Lucifer可以自由地待在地球上，”Castiel不知道自己语气里更多的是敬畏还是愤怒，现在这两种感情都翻涌在他胸中。“他是人类最大的敌人，而你却让他行走于我们之中？”
“他是Adam，”Gabriel静静地回答。“我会建议你这样叫他。他什么也不会记得的。他会活下去，然后死亡，和凡人的生命一样。曾经，他亦是强大而美好的，比我们都好。你一定还记得，他的光辉曾如同太阳一般。”
“晨星的光辉曾是那般明亮。”那段记忆不再崭新，被他在凡世间的岁月所柔化，但他依然记得，有那样一位，满载光辉，胸怀无尽而慷慨的爱。他记得，那颗晨星轻唱起赞美诗，天使们全都落下了泪。“但很久以前，他就堕落了。”
“这是他的宿命。”Gabriel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无法逆转。不会再有天启，也不会有恶魔被施与自由。”
闪电忽地在上方炸开，大地因雷声而震颤不已。三人一同望向窗户，但外面的天空依然晴朗无云。
“见鬼，”Dean起身去掏匕首，“难道今晚永远都不会以欢乐收场吗？”
“是个天使，”Sam走了过去，不管门后会进来什么东西，都将被他挡在Gabriel身前。“对吗？”
“小子，你一下子就猜中了。”Gabriel的脑袋向后倒在了枕头上。“无论那是谁，肯定正气得不行。别让他们得到Adam，好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是撒旦！”Dean嘘了他一声，但男人已经紧握匕首，在Adam的床前站定，仿佛这能够抵挡任何冲向他们的力量。
有人敲了敲房间的门。Castiel不顾Dean的反对，上前打开了门。
“你好，Castiel。”John Winchester对他打着招呼。“你知道我是谁吗？”
Castiel向后退去，放他进了房间。“Michael。”
Dean放低了刀尖，“你这个狗娘养的。”
“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Dean。”Michael对他露出了微笑——一个十分友善、亲切的微笑；Castiel颤了一下。“我们本应很久之前就交谈过的。”
“抱歉，没法把你安排进我的时间表里。我太忙了，一直都在忙着确保世界不会被你们家践踏成灰。”
“Gabriel，”Michael转过头，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哀怜。“我的兄弟，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给了他第二次机会，”Gabriel叹息道。“给了我们大家另一条路，而不用再试图自相残杀。”
“你永远都是个和平制造者，”Michael摇了摇头。“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一个人离开呢？我曾放你走开一边，尽情玩耍，对你那些小小的罪恶不闻不问。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你都知道？”Gabriel身上再也没有半分傲慢半仙的影子，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小男孩。“多久了？”
“从一开始。”Michael叹了口气，似有上千道浪花拍打着沙滩。“你一向都不是个精细的人。那时候你跑走了，我便跟在你身后，一直留意着你。我还救过你一两次。那次雷神托尔的锤子砸了过来，你真以为是靠自己才活下来的吗？”
“这么说你看见了一切。你看见了所有的事。”Gabriel盯着他，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惊骇。“而你却让我…这么多年来，你却让我一直以为自己被隔绝被遗忘。你竟然就这么一直看着？”
“我们的父亲将你和其他人安置于我的羽翼之下。所以当然了，我确实在看着你。”说着，Michael转向了Adam俯卧在床的身体。Dean立刻站到他前面，再一次举起了匕首。
“别动他。如果你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你那个弟弟根本不在这里了。我们把你的天启给取消了。”
“你以为自己可以推翻我父亲的意愿吗？”
“我想我们已经这么做过了。两次。”Dean的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了一下。“现在，Sam不再是谁的容器，而Lucifer也只是个凡人了。最后一道封印打破不了了。”
“你误会了。”Michael抬起一根手指，将Dean推到了房间的另一半。大天使伸手抚摸着Adam的面颊，接着捧住了男孩的脸。“如果上帝认为这世界应该被留下，那么它便将会长存。关于他的意图我也仅能猜测，但我相信，这应该是一场测试。”
Gabriel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搭上了Michael的后背。“那我们通过了没有？”
“这场测试针对的是人类，而非我们。就像那次洪水，还有索多玛的毁灭一样。”Michael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会有那种想法？”
“因为Winchester一家都是些正直的人。当遭遇艰难时，他们做了所有有勇气没脑子的正直之人会做的事情。”Gabriel无视了Dean的抗议，接着说道：“他们挺了过来。他们奋起反击，保护无辜。然而这并不是通过测试，不真的算是。可是我们……你，我，还有Lucifer，甚至Castiel……我们则必须做出新的决定。这里没有任何计划，Michael，没有大方向和目标。老爸放我们自己决定。”
“你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吗？”Michael的手按着Adam的胸口，就覆在青少年那瘦弱的胸膛上。“你就是这么诱惑这位最伟大的诱惑之王的吗？”
“不，这是当我在地狱里时，我告诉自己的话。”Gabriel回头看向了Sam，微笑了一下后又转了回来。“他那时太生气了，啥也听不进去。”
“他一直都这样。”Michael不情愿地将手从Adam身上拿开。“他一直都太过固执，不肯聆听。”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Gabriel摇了摇头。“你看了我那么些年，却一句话都不说。你把上千年的时光浪费在跟人互殴上，对方还是唯一一个你爱他胜过爱天父的家伙。这到底有什么意义，Michael？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是一个好儿子，”大天使反驳道。
“哈，真不错。”Gabriel后退了一步，仔细观察着他。“为了当个好儿子，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他老人家上一次跟你说话是什么时候？”
“我——”
“他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所有人。所有的苦差都压在了你肩上，你扛起了Lucifer、Raphael和我。然后其他人也来了。权天使、炽天使、还有智天使，大家都在等待着你的智慧，期盼着你能做他们的父亲。从此以后再无引导，而只有零星几条戒律从他那里传来。而你又是怎样使用这份力量的呢？你想要这世界走向死亡。你想让他最伟大的创造，为了一场血亲间的仇恨而破碎消亡。”
“可这确实是他的意愿，”Michael在床角坐了下来。Adam仍在睡梦中，男孩的四肢放松地伸向他。“我只是做了他让我做的事。”
“在人类历史里，‘我只是按命令行事’一般都招致了极端丑恶的事件，”有人开口说道，而Castiel惊讶地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在说话。
“你将我们的父亲与那些灵魂腐烂之人作比？”Michael啐了一口。“你竟堕落到这种程度？”
“堕天本该说明我已堕落，”Castiel挺直了身子。“然而我并没有。我只是想说，盲目地跟从命令是错误的，即便那命令来自于我们的父亲。他给了我们原因，亦给了我们选择。”
Michael咆哮道，“自由意识不过是虚假的信念。”屋外，闪电又一次炸开火花。
“那他为何会让我回来并改变了这一切呢？”Gabriel问。
“你说什么？”Michael猛地回头看向他。“解释。”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Gabriel在空床上坐下来，开始了讲述。
他们一同讲述了这个故事。Castiel回忆了第一个星期四；随后，战争降临，整个天堂都因此震荡不已，Gabriel道出了那段漫长而痛苦的岁月；Dean则讲起了自Castiel闯进他的生命中后，世界变得如此不同；Sam也提到了在墓地的那件事，当时他试图救下Castiel和Dean，却因此而过早地发现了自己的能力。随着他们的叙述，Michael的神情变得越来越迷茫。不知何时，他捉住了Adam的手，将其牢牢捧在自己的双手之间。
故事结束了，Michael静静地在那里坐了很久。Gabriel的眼睛又开始半阖上了，他靠在Sam身上，仿佛不那么做就会直接倒下似的。
“无论这是上帝的旨意，亦或是人为安排的命运——这都不重要。”Michael站起身来，轻轻地将Adam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结果都一样。眼下，我必须做的就是从他手下保护世界。”
“你不能带走他，”Gabriel的语气十分坚决。“是我重塑了他，他是我的责任。”
“Gabriel，”Michael倾身向前，吻了下他的额头。“你一直都会是我的责任。他也是。你们是我的弟弟，我爱你们。我已经同这具容器的主人交谈过，并且达成了协议。Adam Winchester曾经是他的儿子，他会一直看着他、照顾他的。他会把他训练成一名猎手，比起过普通人的日子，他应该更合适那样的生活。而作为回报，我将成为他们两人的守护者，保护着他们一路前行。”
“爸想带着Lucifer上路旅行？”Dean嗤笑了一声。“别逗了。”
“他心中仍留有一些信念，相信Adam还活着。而且你知道的，他不会允许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受到伤害。”Michael直起身子。“要不然你以为他最初为何会同意让我附身？我只是对他说你们中的一个可能会受伤，而他立刻就答应了。”
“小弟弟是撒旦。真是太棒了。”Dean伸手搓了把脸。“那你准备干嘛？在他脑袋顶上飞来飞去吗？”
“我会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我无法永远地停留在John身上——即使他点头同意。但我会时不时地来拜访的。”大天使瞥了Gabriel一眼，说道：“我们很久没见了，得好好叙叙旧。”
“你——”Gabriel刚起了个头，但却为时已晚。Michael离开了，留下John在那里疯狂地眨着眼睛，像是刚刚被强光闪到了似的。
“你都收养撒旦了，却不许我养狗？”Sam的语气里隐含的更多是打趣，而非指责。
“你都是个成年人了，除了你自己，谁他妈也没法阻止你跑出去住。”John轻轻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还有，他不是撒旦。他是你弟。大概。”
“这事儿真操蛋，”Dean转头问Castiel，“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即使对我们来说，这事儿也绝对不正常对吧？”
“Dean，Lucifer现在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事情对谁来说都不正常。”Castiel耸耸肩。“不过我猜，我们能够设法应付被交予的任务。这个对我们来说倒是日常了。”
“我讨厌我们的日常。”
“不，你才不讨厌呢，”Castiel咧开嘴笑了。
“确实有些部分还不错，”Dean让步了。“或许我会留下你。”
“留下我的哪里？”
“哦上帝啊，”Adam呻吟了一声。男孩转醒，在床上翻了个身。“你们这些人非得在我的灵床边上调情吗？Gabe？”
“你没死啦，”Gabriel大笑了起来，一边靠在Sam肩膀上不愿挪窝。“不过要是你快要咽气的话，他们就会跑到外面去调情了。来见见你的家人吧，这对恶心的家伙是Dean和Castiel，这是我的沙发Sam，这是John，他是你爸。”
“呃，嗨。”Adam飞快地从床上抬起了身子。
John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欢迎回来，儿子。”
“谢了，”Adam冲着他虚弱地笑了下。“我……不认识你们。”
“我告诉过你，你认不出来的。”Gabriel提醒他道。“总之你也不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是你妈妈抚养的你。”
“她死了，”Adam茫然地说道。与其说这事实是他所亲身体会的，倒不如说是他被告知如此的。“她死于一场事故，而我则失去了记忆。我去了一个十分糟糕的地方。而你也在那里。”
“对，”Gabriel闭上了眼睛。“但我们回来了，就像我当时告诉过你的那样。就像我对你保证的那样。现在，我们到家了。”
第二十章完。
